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所做所行,皆为良人-《对弈江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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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她,听到她的名字。不知为何,那个在喧嚣酒肆中独自弹着苍凉琵琶、坚持‘只卖艺不陪酒’的倔强身影,就那样印在了我的脑海里,连带着那晚的酒,似乎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滋味。”

    “自那以后,我去‘醉仙居’的次数,似乎更多了。”

    韩惊戈继续讲述,语气平缓。

    “依旧是为了买醉,但总会下意识地选择能看清舞台的位置。我发现,阿糜并不是每天都来,她似乎很自由,想来便来,想走便走。她弹的曲子也多是些古曲,或是她自己改编的一些带着边塞风霜、江湖意气的调子,与醉仙居那种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。”

    “客人点她唱些艳曲小调,她总是婉拒。久而久之,虽然欣赏她技艺的人不少,但真正捧场的客人却不多。老鸨对她似乎也无可奈何,大概是签了特殊的契约。”

    “我那时心灰意冷,虽然注意到了她的特别,却也并未多想,只是觉得这女子有些意思,在这污浊之地,竟能保持一份难得的清净。”

    “直到......那年我回京都的第一场雪。”

    韩惊戈的眼神变得温暖起来,仿佛被记忆里的雪光映亮。

    “那晚雪下得很大,我喝到深夜,醉意醺醺地离开醉仙居。寒风裹着雪花扑面而来,让我打了个激灵。”

    “走到街角,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是阿糜。她抱着琵琶,独自一人站在风雪里,似乎在等车,冻得瑟瑟发抖,脸色苍白。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冬衣,根本挡不住这彻骨的寒意。”

    “鬼使神差地,我走了过去。”

    “她看到我,有些警惕地后退了半步。我那时满身酒气,样子想必也很颓唐。我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貂皮大氅,递给她,闷声说,‘穿上吧,天冷。’”

    “她愣住了,抬头看着我,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,晶莹剔透。她犹豫了一下,没有接,只是轻声说,‘多谢公子,不必了。’”

    “我有些烦躁,或许是酒劲上来了,直接把大氅塞到她怀里,粗声粗气地说,‘让你穿就穿着!冻病了,还怎么弹琵琶?’说完,我也不等她再拒绝,转身就走,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风雪里。”

    浮沉子呵呵一笑道:“你这手段,简单粗暴啊,比苏凌可是差得远了......不过道爷喜欢!......”

    韩惊戈笑了笑,带着一丝自嘲道:“现在想来,当时的行为真是又鲁莽又可笑。但......那大概是我断臂回京后,做的第一件......不那么像个行尸走肉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那晚之后,也就如此了。没想到,过了几天,一个午后,我在一家清静的茶楼里喝茶醒酒,又遇到了她。”

    韩惊戈的神情,带着当时的意外和欣喜。

    “她主动走过来,将我那件大氅叠得整整齐齐,放在我面前的桌上,轻声道,‘那晚,多谢公子。’”

    “我这才看清她的正脸,比在醉仙居灯光下更清秀,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,完全不像个乐伎。她似乎犹豫了一下,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那天的阳光很好,透过窗棂照进来,暖洋洋的。我们......就那样聊了起来。”

    韩惊戈的语气变得舒缓,带着回忆的暖意。

    “起初有些尴尬,我不知道说什么,她也很安静。后来,不知怎么,就聊到了乐曲,聊到了诗词,聊到了边塞的风光......”

    “我惊讶地发现,她不仅琵琶弹得好,学识也极为渊博,对许多事情的见解,甚至比我这个所谓的‘督司’还要深刻。她似乎......很了解军旅之事,言谈间偶尔会流露出对将士的敬意,还有一种......难以言喻的忧伤。”

    “我忍不住问她的身世。她沉默了很久,才淡淡地说,她本是江南书香门第的闺秀,家中曾有人为将,后来家道中落,遭遇变故,才不得已流落风尘,靠着一手琵琶技艺谋生。她说得轻描淡写,但我能感受到那平淡话语下隐藏的惊涛骇浪。”

    “那天我们聊了许久,从午后一直到黄昏。我很久没有和人这样畅快地交谈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对着她,我竟然不知不觉,说出了自己断臂的经历,说出了心中的苦闷和迷茫。”

    “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假意的同情我,或是说些空洞的安慰话。她只是静静地听着,然后看着我的眼睛,很认真地说,‘韩公子,一条胳膊没了,固然是痛,是憾。但人活着,心不能也跟着残了.天门关的仗打完了,可你的人生,难道就只剩下醉生梦死了吗?’”

    韩惊戈的声音有些哽咽,他深吸一口气,才继续道:“她的话,像是一把钥匙,猛地撬开了我封闭已久的心门。那一刻,我看着她在夕阳余晖中沉静而坚定的侧脸,心中某个冰冷坚硬的东西,仿佛开始融化了。”

    “自那以后,我和阿糜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。不再仅限于醉仙居或茶楼。有时,我会陪她去城外的寺庙上香;有时,她会为我弹奏新谱的曲子;有时,我们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处,看云卷云舒,什么也不说,却觉得无比心安。”

    “她知道我酗酒伤身,便变着法子劝我。她不会直接阻止,而是会带来她亲手熬制的醒酒汤,或是泡一壶清茶,陪我慢慢饮。”

    “她会给我讲一些古籍里的趣事,或是江南的风物,分散我的注意力。她还会......偷偷将我的烈酒换成浓度很低的米酒。”

    韩惊戈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,满是对那些日子的眷恋——那是在他冷峻面容上极其罕见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她总是有那么多新奇的点子。知道我因断臂而自卑,从不让我干重活,却会在我练习用单手使剑、处处别扭、烦躁不堪时,默默陪在一旁,递上汗巾,轻声说,‘慢一点,没关系,总能练成的。’”

    “我的心,便是在这一点一滴的温暖和陪伴中,慢慢被她填满的。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次与她相见,开始在意她的喜怒哀乐,开始......想要为了她,变成一个更好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再去那些喧嚣的酒肆买醉,而是开始重新捡起荒废已久的武艺,用单手艰难地练习剑法;也开始尝试着处理一些暗影司的公务,尽管那只是个闲职。”

    “她就像是一道温暖的光,照进了我那片被阴霾笼罩的人世。让我知道,即便残缺,即便前路迷茫,这世间,依然有值得珍惜和守护的美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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